落秋文学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落秋文学网onlineopo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
第二十三章

刘玉婷不明不白地死去,又无声无息地草草埋殡,在双槐村引起了空前的震惊。

起初,人们只是说那夜里的雷打得惊心,风刮得奇怪。紧接着就谈论起肖家出现的怪事。村里的传言,像涌动的潜流一样在人们中间传播,纷纷杂杂,说什么的都有。

李良玉体谅父亲的报恩之心,没有上告,却流干了眼里的泪水,燃起了的胸中的怒火。他根本就不相信,刘玉婷是得急病死的,也更不相信,刘玉婷是失手犯错,想不开自尽的。他不想再喂肖家的牲口,也不想再住肖家的房子,更不想再种肖家的田地。他准备领着一家老小,离开双槐村,返回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河北老家去。

这一令双槐人意想不到的悲剧,是在埋葬了刘玉婷的第二天早晨,黄钦龙在村东南角的常聚山家吃饭时听说的。黄钦龙听到这一难以置信的消息,着实吃惊不小。他刚来双槐村还没有几天,竟然会有令他大为震惊的事情出现。

这一天,黄钦龙一边指导学生习字,一边思考村里发生的怪事。有许多揭不开的谜底,萦绕在黄钦龙心头。他感到有必要到肖家走一趟,亲自和当事人谈谈。

放学了,黄钦龙把小学生一一送到村头,到常聚山家里吃过晚饭,就走进肖家那个青砖蓝瓦的高门楼。在肖家宽敞的客厅里,他见到了忧心焦虑的肖明凡。

家里出了始料不及的大事,对一个终生争胜要强的肖明凡来说,不啻于当头挨了一捧。这一捧,打得他晕头转向,束手无策。为了安抚死者家属,他想献出自己那副柏木棺材。性情倔强的李良玉,对已经抬出摆放在院里的棺材,连看也没有看一眼。他想让刘玉婷穿上余成娥的干净衣服。李良玉根本就不领情,把已经穿在死者身上的衣服硬脱掉了。就连肖进荣挖好的墓穴,李良玉也没有瞥上一眼,憋着一股子怒气,在望夫崖前的乱石岗上挖了一个墓穴,亲手把刘玉婷埋葬了。

刘玉婷埋葬后,肖明凡心里像塞了半截坯,胸口堵得闷沉沉的。味觉也失灵了,再好的饭菜,一到嘴里,就像一团泥,是酸是甜,是苦是辣,舌面上一点儿感觉也没有。

肖明凡坐在黄钦龙对面的罗圈椅上,唉声叹气好一阵,愁眉不展地说:“黄先生,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,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。昨天晚上,我领着家里的人看戏去了。玉婷那孩子究竟弄洒多少米,也不知道进喜是咋说她的,就值得她走这条路。如果我在家,她就是把米缸里的米都弄洒了,我也不会责怪她。也怪进喜脾气暴,说话不知轻重,让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寻了无常。”

黄钦龙凝神看着肖明凡,想极力在肖明凡的面部表情上找出些什么。等肖明凡唉声叹气说过之后,就接上来说:“肖保长,不管进喜是怎么说她的,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,再痛心,再悲伤,唉声叹气也无济于事。我刚来咱村没几天,就知道李盼富一家都是老实人。你对他们有恩,他们一家人这么多年知恩报恩,力没少出,汗没少洒,没功劳也有苦劳吧。还是想办法安抚安抚他吧。儿媳妇没了,可不能让他想不开,再节外生枝,发生意料不到的事啊。”

肖明凡抬起失神的眼睛,看看黄钦龙,咂咂嘴说:“有啥补救办法呢。无论咋着,玉婷那孩子也活不过来了。我给他们道歉,良玉根本就不理。”

黄钦龙说:“肖保长,你是咱这一保的保长,你的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,都是村里老少爷们的表率。这件事,全村的父老乡亲都大睁两眼看着你呢。这件事处理好了,不但给玉婷灵魂上以安慰,也给咱村里人感情上以安慰。你当了这么多年保长,用不着我说,你也知道该怎么办吧。”

肖明凡认真在黄钦龙的脸上看了一阵,说:“黄先生,你是个读书人,是我三番五次请求郗镇长,让县里来个教书先生,教教村里的孩子。县里就派你来了。书本上的道理,你比我懂的多。依你看,这件事咋处理才好呢?在这件事上,我真作大难了。”

黄钦龙看着肖明凡,说:“肖保长,县里派我来教书,说到底也不是双槐村的人。我初来乍到,人生地不熟,连村里多少口人都不知道,能给你出个啥主意。”

“黄先生啊,话可不能这样说。无论怎样,你是个读书人,我呢,是个睁眼瞎,再大的字也不识一个。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也是事到头,不自由,束手无策没办法。你要不给我出出主意,想想办法,能眼睁睁看着我走投无路栽跟头吗?黄先生,看在进喜当过黄老先生学生的份儿上,你不能袖手旁观,看着我在村里丢丑失脸面哪。”

黄钦龙从肖明凡的话里,听出了这位年长者心里的痛苦与期望。他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,才认认真真地说:“肖保长,我是个直肠子,有啥说啥。不管怎样,我是你请来的,家里出了事,我也不能坐视不管。实打实地掏心窝子给你说吧。你家大业大,手掌里漏一漏,嘴唇上省一省,就能让盼富一家吃饱喝足。我也知道,你菩萨心肠,是个仗义疏财的人。花钱消灾买平安,这道理你不会不懂。无论怎么说,横竖都欠人家一条命,多给人家些补偿,也理所应当。不说救济穷人吧,要紧的还是你在村里的威望。你是咱村人们心中的一棵大树。无论啥时候,这棵大树都不能倒。”

肖明凡听了黄钦龙的话,想了又想,最后点点头说:“黄先生,你不愧是个读书明理的人,没用几句话,就驱散了我心中的迷雾,还给我指明了一条路子。麻烦你替我跑一趟,代我给盼富一家赔个情,道个歉,说我姓肖的对不起他们。只要他们不计前嫌,继续在我家干活儿,我姓肖的可以对天发誓,一定想方设法弥补对他一家的亏欠。”

黄钦龙看看时候不早了,站起来说:“肖保长,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我也不能再说啥了。放心吧,我这就去,一定把你的心愿告诉他们。盼富是个老实人,可良玉是个倔脾气。他们能不能原谅你,就看他们了。不管事情结局怎样,你都要保重身体。如果因为这事儿病倒了,村里的大小公务谁来处理?你可是双槐村的领头雁哪。”

黄钦龙从肖明凡家里走出来,天空中聚拢来的大片大片的乌云,遮没了几颗星星微弱的光亮。黑暗中的双槐村,蒙上一层春夜的凄清与静寂。人们好像淡忘了白天议论过的事情,悄无声息地进入昏沉沉的梦境里。

李盼富敞开着的院子里,萧条冷落,沉寂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。李良玉在望夫崖前的乱石岗上,埋葬了刘玉婷之后,就要到大荒山里搭个窝棚住下。李良玉的冲动,被李盼富制止了。凭着他一家近二十年来在肖家出的力,流的汗,受的累,遭的罪,也能租下这几间房子。这房子暂时先住几天,等准备好了,就拖家带小,跋山涉水,重回老家去。

夜来的凉风,不知道是从村外的山梁上吹来的,还是从李盼富那简陋的茅屋里飘出来的。黄钦龙感到身上一阵寒冷,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。

一丝昏黄的灯光,从虚掩的门缝里射出来,在清寂的院子里画了一道微弱的亮线。星星躺在乌云背后,也不来光顾这一贫困潦倒的家庭。黑暗,把活生生的一个李家吞噬了。

黄钦龙站在院子中央,朝透出一丝亮光的屋子喊了一声:“盼富大叔在家吗?”

屋里面静悄悄的,沉闷了一会儿,屋门才“吱呀”一声打开了。田氏抱着昏昏沉睡的李秀兰,站在门口问:“谁呀?这么晚了。”

“是我,教书的黄先生。”黄钦龙不知道这时候来访,来的是否是时候。不管怎样,既然来了,就要进屋里坐坐。不能给这家人什么帮助,也要给他们一些安慰。

田氏突然间泪如雨下,急忙来到黄钦龙跟前说:“黄先生,是你哪。黄鼠狼专咬病鸡子,俺一家真的塌天了。这么晚了,你还来看俺。屋里坐吧。遇到这种事,良玉他爹心里苦啊。你要好好劝劝他,别让他把气憋在心里。气坏了身子,俺这一家还指望谁呀。”

田氏怀中的李秀兰被惊醒,扯开已经哭哑的喉咙,又哭起来。

“婶子,别伤心,我知道恁家出事了,来看看大叔。”

黄钦龙跟着田氏来到屋里,看着蹲在草苫子上闷不做声的李盼富,说:“大叔,今天早上我才听说你家出事了,白天没空,趁晚上来看看你。”

李盼富佝偻着身子,像得了伤寒病一样,浑身冷一阵热一阵,精气神都显得萎靡不振。他张开老泪纵横的眼睛看看黄钦龙,伸出一只长满老茧的手,指了指对面的破椅子,说:“黄先生,坐吧。”

田氏走过来,用袖子绰绰椅子上的灰尘,说:“黄先生,看看俺这个家,补了东墙倒西墙,无论咋补,也补不住一个穷啊。穷就穷着过呗,老天爷偏偏不睁眼,把这样的灾祸降到俺头上。你说说,还叫俺这一家咋过啊。”

黄钦龙看看李盼富,又看看站在面前手足无措的田氏,坐了下来。

李良玉从那大红“囍”字还贴着的里间屋走出来,神情冷淡地说:“黄先生,你来了。俺单门独户一家人,给肖家当了十几年长工,落了个家破人亡。你就是不来,过两天我也去找你。我想请教请教你,究竟是俺的命不好,还是老天爷降罪,让俺家的日子无论咋过,都雪上加霜一样苦。”

黄钦龙向上欠欠身子,说:“良玉老弟,听村里人说,弟媳妇出事了,我很震惊,就赶来看看。命好命不好的话,咱弟兄俩以后坐在一起,再好好地谈论。”

听了黄钦龙不痛不痒的话,李良玉的一腔怨气,又从心底升腾起来,愤愤地说:“黄先生,老天不公啊!穷人家日子太难过了。好端端一个娘儿们,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,撇下个不懂事的娃娃。我根本就不相信,秀兰她妈是把米弄洒寻无常了,更不相信她是得急病死的。这里头一定有蹊跷,可我就是弄不明白。”

李盼富泪眼瞪得圆圆的,气狠狠地对李良玉说:“埋怨啥啊,都怪咱命不好,生辰八字照着呢。生就的穷命,走到那里,都甩不掉一个穷。该认命了,怨天怨地都没用。”

李良玉瞪了父亲一眼,不满地说:“爹,你总是说肖家对咱有恩。为了那一点点儿恩,咱一家给他当牛做马,干了十几年的苦活儿累活儿。俺妈恁俩,腰累弯了,眼熬坏了,咱也算知恩报恩了。我算看透了,东家给你的那一点点儿恩,是为了拴住你的心,让咱世世代代给他当牛做马。他把你的血汗榨干了,还想把你这一身骨头熬成油啊。”

李盼富含泪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,冲着李良玉吼起来:“良玉,你个兔崽子,不许你这样说东家。要不是东家好心好意收留咱,你个兔崽子,不知早冻死饿死在哪儿了!”

李良玉按捺不住心头的悲愤,提高声音说:“爹,你真糊涂!被肖保长的一点点儿恩惠蒙住心了!……”

李盼富见平时十分温顺的儿子,突然当着外人的面发脾气,气得嘴唇直哆嗦,脸也转了色。田氏看到李盼富真的动气了,害怕这样一个老实人,要是发起脾气来,谁也劝不下。她连忙打断儿子的话,说:“良玉,你这没大没小的,不许这样和你爹说话!”

李良玉打了个愣怔,看了田氏一眼,把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了。

黄钦龙说:“良玉,我知道你心里有冤气没处发泄,憋到心里难受。这样吧,你先去里间屋静静心,消消气。我给大叔说几句话,然后再找你交心。”

田氏趁机接上说:“良玉,黄先生劝你,你就压压气,消消火吧。不管啥事儿,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。你先去里屋吧,让黄先生和你爹说说话。”

李良玉满肚子的愤慨没有发泄出来,他不满地看看李盼富,转身回里间屋去了。

田氏往黄先生面前走了两步,很不好意思地说:“黄先生,你看看,家里出了这种事,良玉心里窝着一团火啊。他横竖是个毛孩子,不懂事,你千万别见怪。”

眼前的场景,黄钦龙感到尴尬,仍然心平气和地说:“大婶,我知道,大叔是个老实人,不会在人前花言巧语说漂亮话。良玉老弟呢,是个直肠子,心里藏不住事儿,有啥说啥。我来咱村里教书,就是咱村里的一口人。恁没有把我当外人,就不要说见怪不见怪的话了。”

听了黄钦龙的话,李盼富感到很不好受,像个闷葫芦似的看着黄钦龙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。他没有文化,老实巴交地过了半辈子,连大气也没敢出过一口。他不知道一个外乡来教书的黄先生,这时候到这个贫寒的茅屋里,究竟来做什么。要说安慰吧,一个外乡人,和他无亲无故,怎么就平白无故来安慰他。要说看望吧,倒还有些可能,一个知情达理的教书先生,热心助人,来看望看望也无不可。

同床共枕几十年,田氏知道李盼富老实得三脚跺不出一个屁来。她也清楚,李良玉脾气倔强,说话不知轻重。明明好心好意一句话,从他嘴里说出来,让人听着就不舒服。她向黄钦龙解释说:“黄先生,真对不住,良玉那孩子太倔,说话不中听。等他的气消了,我再数落他。”

黄钦龙仍然心平气和地说:“大婶,你千万别这么说。大叔心里有气,我知道;良玉心里有冤,我也知道。咱关住门说话。我这时候来,也是受人之托。刚才,我去肖保长家里了。肖保长心里也很难过,像病了一样。他说没脸来见恁,让我来替他道个歉,说声对不起。”

李盼富睁大惊疑的眼睛,看着黄钦龙,说:“道啥歉哪,人都入土了,道道歉还能活过来!说句良心话,我那儿媳妇太好了,打从进了门,没有惹我生过气。现在可好,活生生一个大活人,转眼间就不明不白地没了。就是再窝囊的人,心里也有一股子火啊!良玉对我发脾气,我不怪他。我就是弄不明白,儿媳妇究竟咋了,平白无故就自尽了。”

黄钦龙说:“大叔,儿媳妇在肖家死了,肖保长能不给恁道歉吗?现在,村子里沸沸扬扬,说啥的都有。说实话,我也很想弄清楚刘玉婷的死因。我一个外路人,村里的事也不便随随便便插手。大叔,事已至此,悲伤恼怒都没有用。还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,为啥恁一家在河北的老家走投无路,来到这儿,受苦遭罪十几年,仍然没有出头之日?这穷根究竟在哪儿?为啥会这样?”

李盼富抬头看着黄钦龙说:“为啥?啥也不为,是俺的命不好。老天爷指给穷人的,就是一条吃苦遭罪的路。走得快了撵上穷,走得慢了穷撵上,有啥法子呢?我一根扁担两只筐,从老家的大山里挑出来,前边挑着希望,后边挑着穷。爹妈给我起名叫盼富,可盼来盼去,盼到富裕了?不还得种人家的田地,吃人家的剩饭,趁人家的屋檐吗?”

黄钦龙看着痛苦不堪的李盼富,说:“大叔,我今天特意来恁家坐坐,不纯粹是来劝你,安慰你的。你知道,俺家在黄岩岗,虽说没有恁离老家远,可也不是这村儿里人。咱都在人家屋檐下过日子,也算是同病相怜吧。我想给你说几句话,从古至今,穷没根,富没苗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前头的路都是黑的,谁也保不准哪一天时来运转,翻身过上好日子,或者稍有不慎,就跌到穷坑里,跌得头青脸肿。你穷了半辈子,是干活儿不殷勤?还是治家没费心?翻腾来翻腾去,咋总过不上好日子?”

李盼富迷惘地看着黄钦龙,摇摇头说:“黄先生,我总想用我这双手,拼死拼活挣来一份儿家业。可拼来拼去,力没少下,汗没少流,仍然跳不出穷坑。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,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我遭罪吧。你是个读书人,道理总比我懂得多。你说说,要不是生辰八字照着,究竟是啥因由?”

田氏接上去说:“黄先生,听你的话音,穷,不是俺的错,究竟是谁的错?你是个识字人,读书明理,给俺指一条路子吧,俺一家能从穷坑里跳出来,啥时候都不忘你的大恩。”

黄钦龙看看田氏,又看看李盼富,皱皱眉头说:“大叔大婶,我真不是算卦的,在落难人面前空口说白话。我只能告诉恁,眼前的日子在一天天变化。大清朝灭亡了,孙先生建立了民国。他倡导联俄联共,扶助工农,实行民生、民权、民主三大政策。眼下,日本鬼子投降了。如果不打内战,要不了多久,穷苦人就有好日子过了。”

李盼富眨巴眨巴昏花的眼睛,说:“黄先生,你讲的大道理,我听不大明白。我只知道,开天辟地以来,享福的都是官老爷,遭罪的都老百姓。福和祸都是前世修来的。命中注定的苦日子,谁能逃得脱?自己没本事,指望谁都不行。信那当官的,还不如敬敬菩萨呢。”

黄钦龙认真地看着李盼富,说:“大叔,我不反对敬神信鬼。你想想,普天下的穷人,哪一个不敬神信鬼,时常烧香磕头,许愿祷告,神灵保佑他们了吗?事在人为,你不要泄气,鼓起勇气,耐心等下去。老天不亏善良人。还是那句话,只要有勇气活下去,会争来好日子的。”

黄钦龙的话,李盼富像云里雾里听禅语一样,听得迷迷糊糊的。从他失神的眼睛里,透出来一丝淡淡的光。他看着黄钦龙,往烟袋锅里装烟丝,装了好一阵也没有装好。

黄钦龙看看李盼富,又看看田氏,感到话说得太多了,惹得老两口心里不高兴,就站起来说:“大叔大婶,事情出来了,肖保长心里也不好受,总想着对不起恁,特地让我来劝劝恁。再伤心难过,也无济于事。还是静静心,照顾好身体要紧。我明天就给肖保长说,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恁。天不早了,我进去看看良玉。”

黄钦龙来到里间屋,李良玉正斜着身子,半躺半靠在被子上。妻子死了,留下一间空荡荡的洞房。李良玉心绪不宁,闷声不响地看着桌子上遗留下的那面镜子,那把梳子,眼前不住地浮现出妻子在窗前梳妆的情景。家境不好,妻子却十分满足。这里是她的归宿,落脚谋生的地方,贫寒而温暖的家。现在,人去屋空,只留下痛苦、清冷和寂寞。离去的妻子,再也唤不回来了,逝去的灵魂,再也招不回来了,撇下一个嗷嗷待哺的李秀兰。女儿是他的亲骨肉,是他李家的血脉,李良玉爱她,喜欢她。无论生活再艰苦,日子再难熬,也要把女儿养大。李良玉没有睡意,静静地听着黄钦龙和父母亲的谈话,心里面像淮河里翻起浪花一样直翻腾。有时候他真想到外间屋插上几句话,又恐怕惹得父母不高兴,只静静地躺着听着,连翻一个身的响声都没有发出来。

黄钦龙一进来,李良玉连忙折起身,拍拍身边的褥子让黄钦龙坐。黄钦龙也不客气,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,在李良玉身边坐下来。

“黄先生,你劝俺爹俺妈的话,我都听到了。我已经是大人了,啥事儿都懂,用不着苦口婆心地劝我。你还是好好地劝劝俺爹俺妈吧,别让他俩气坏了身子。为了这个家,老两口吃了一辈子苦,受了一辈子罪。兰她妈心狠,竟然不顾这个家,不想俺闺女,撒开手就走了。老两口再有个三长两短,我落个不孝不要紧,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啊。”

黄钦龙看着李良玉,说:“刚才我跟大叔大婶说了一会儿话,看起来,大叔的精神很不好,你要留点神,好好照看他,别出什么意外。良玉啊,我比你大不了多少,平时也没有在一起聊过天。在家论辈份,出外称兄弟,你就叫我哥哥吧。你知道,我到咱村也不过个把月时间,两眼一抹黑,村里啥情况都不了解。帮不了你的忙,只是来跟你聊聊,宽宽你的心。”

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+
数据库连接失败数据库连接失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