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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七行走了。

等到不能再称病赖在家里,我仍旧回未央宫继续做御前御长。

将我养伤期间所写的,在匈奴的见闻及心得写出来交给皇帝,让他跟近臣们去探讨,而我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。兵学署,未央宫,更多的时间在考工室改良弩,制造长弓,督造环首刀及重甲装备。

虽然那晚的谈话严重撼动我心,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。如果一旦推测错误呢?如果和田玉果然已经碎了呢?如果……
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于是只好努力使自己更加忙碌,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倒头就睡,什么都不去想。惟一的开心果就是爱徒小霍,自得了冠军宝马之后,他的骑术越发长进,开始练习骑射的本事。他的每一点进步,都能带给我极大的安慰。小孩儿的性情也越发开朗,在我面前笑容如阳光般明媚灿烂。

数天前,伊稚斜终于开始了对汉朝的侵扰,此次遭殃的是代郡。匈奴的目标是钱粮,好在汉军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,损失不多,但仍有十数名名将士战死。

殉国将士的遗体被送到长安城那天,汉天子刘彻亲自率领百官,至长安城门楼迎接。当一排排灵柩被马车载着,在凛烈的寒风中逐一从大汉皇帝的眼皮底下进城之后,刘彻将自己关在宣室中足足一天一夜,不吃饭也不休息。出来第一件事,就是调任我为考工令,全力监督武器械具的制造。

工作调到考工室,见皇帝的机会大大减少,这正合我意。

同时刘彻实施了一系列新经济政策,扩大征税范围,进一步减轻农民负担,打击富商大贾;实行盐铁官营,增加国家收入;改革货币制,把各地铸币权收归中央;调剂运输、平衡物价,建立官营商业网;创行酒权法,由官方供给私营酿酒商原料,统一掌握产品,实行专卖,补充国家财力。

所有一切,目的都是为了“强兵”。

其实我也蛮钦佩他的“文治武功”。何况儿女情与家国事,最终他选择了后者,这才是汉武帝,值得我尊敬他。

想象不出千古一帝为情所困是什么样子,所以皇帝的爱情永远只是传说。

在整个发展经济强兵强国的气氛影响下,我对武器制造投注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热情,不是为了一家一姓,而是为了整个大汉民族。

这天,考工室新进了一批铁匠,其中有一位年约四十岁的彪形大汉,名叫邓驴儿,这家伙人如其名,是个驴子脾气,又酸又烈,最擅饮酒。要说这世上什么怪人都有,整个考工室他谁的账都不买,就因为一次喝酒输给了我,于是跟我对上了眼儿,从此“哥俩好”了。

他拿给我一册竹简,说是他的师父生前留给他的,我看了之后大喜,原来,那竟然是一份“炒钢”过程的相关记载。当然字里行间用语出入很大,可是那的确是一份“炒钢”的实验笔记。对于钢铁的知识我只是一知半解,所谓炒钢,是将熟铁经渗碳锻打而制成的钢及其工艺。其方法是向熔化的生铁中鼓风,同时进行搅拌,使生铁中的碳氧化而成为熟铁,再经渗碳锻打,也可以有控制地将生铁含碳量炒到需要的程度,再锻打成钢制品。

老先生的笔记提供了非常详细的过程及经验,加上我那一鳞半爪,时机已经相当成熟,于是作了个大胆的决定——“炼钢”。

据考古学家说,炒钢技术出现在西汉末年,但考古毕竟只是一家之言,何况既然历史的某些方面已经改变了,钢制品提前出现也没什么了不起。

我住进了考工室,日日夜夜跟工匠师傅们研究“炒钢”事宜,忙得将刘彻、晏七行及种种烦恼统统忘到了脑后。本来事情很顺利,但到渗碳锻打一关时卡住了,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无数次的失败,也无法将含碳量炒到合宜的程度。整个考工室为此不眠不休研究解决办法,

后来还是邓驴儿,提起长安城郊外有位姓铁的老工匠,一生从事冶金工作,对此有异乎寻常的灵感和丰富的经验,于是我们决定去向他请教。

铁老先生住在城东的小村子里,老先生知道我们是考工室的人,热情地接待了我们,更是有问必答,提出许多有益的见解和宝贵的经验。在我们的请求下,老先生跟我们去长安,亲自参与“炒钢”工作。

有了铁老先生的帮助,“炒钢”的工作进度大大提高了,在老先生的指导下没日没夜地“溶化、搅拌、渗碳、锻打”,反复地试验反复地改良方法,第三天晚上,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,炼出了第一块钢!

考工室的人都疯了,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意义重大,历史将进入冷兵器时代的巅峰。

刘彻听了我的汇报,大喜之下赏了我好些钱财,下诏大批制造精钢武器。

很久之前,我就命考工室为小霍专门制造了几件兵器,这次从匈奴回来后,在原有基础上作了一番修改。趁着炼钢成功,我跟师傅们日以继夜,费了几天时间,精钢制造的“苍狼”剑终于新鲜出炉,加上超强长弓,一个月后是小霍的生日,我打算将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。

然后……

然后我打算离开。

我想通了,和田玉带我来到汉代后就不知所踪,几年来我的人生都是围绕着它在打转,蝇营狗苟追追逐逐失而复得得又复失,弄得我身心俱疲。现在终于体会到一句老话:是你的就是你的,不是你的怎么着也没用。如果天意要我留下,就随遇而安好了,难道真要拿自己的后半生来找和田玉?就算玉真在刘彻手上,他不承认我也拿他没办法,未央宫明出暗进多少次了,不说上房揭瓦下地刨砖可也差不多,一句话,没戏!我算是看明白了,除非刘彻主动还给我,否则这辈子我也找不到。

不管了,玉在不在刘彻手上都好,这个未央宫是不能再呆下去了。小霍生日后,我给他来个挂冠归隐,不辞而别。

晏七行呢?

晏七行走后,我发现自己开始想念他,担心他是否会遇到危险?盼望他早日回来。可我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想念里,既然已经决定做兄弟,就不该有兄弟以外的感情,我的麻烦已经太多,不想再徒增烦恼了。

这天照例到未央宫当差,闲瑕时到御花园逛逛,居然让我碰到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——红蝶!更让我吃惊的是,红蝶居然被封为了婕妤,王婕妤!

看见我她很是高兴,拉着我的手一再道谢,说若非得我之力,她也不会有今日的荣宠,真是令我……汗颜!想不到无意之中竟做了红娘。(其实我更想说的是皮客,但这个词实在有损我英名。)

难怪皇帝最近见了我带理不理的,我所担心的事他提也不提,原来早有新欢了。

松了口气,又觉得内疚,因为想起卫子夫。别了红蝶前往昭阳殿,得知皇帝对她的宠爱并未因红蝶之故稍减,这才放下心来。不过又得到一个坏消息,陈皇后因为红蝶之事,对我极为不满。

“你要小心哦。”卫子夫忧心冲冲地提醒我。“皇后她本来对你便十分嫉恨,若非陛下一直弹压着,未经他准许不准她见你,不准她找你麻烦,你呀,还能这样轻轻松松在未央宫作这个女官?后来听说你无意入宫,皇后对你的憎恨才转淡,现在忽然又冒出个红蝶,唉,总之你善自珍重。”

在未央宫当差这么久,我跟皇后见面的次数有限,每次对话不过两三句,陈皇后虽然对我冷淡,但正面刁难的事还从未发生过,以为自己幸运呢,原来后面有皇帝替我挡着。刘彻对我倒是真好,不过就是太好了,好得叫人担忧。

出了昭阳殿,站在前庭内环视森严壁垒的未央宫,仿若偌大宫廷,只我孤零零一个,无所依恃,无所归属,顿时一丝冷意从头顶直窜到脚心。

宫帏深深,非久留之地。

有了卫子夫的告诫,我更加谨言慎行,托词考工室忙,如非必要,尽量不进宫。皇帝也不知道怎么了,这段时间新纳了不少美人入宫,白天忙着实行他的新政,晚上忙着宠幸一干新来的众美人,真不知他哪来的精力。不过他这么一忙对我大有好处——对我的行踪不太过问了。少了他的压力,实在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。

就在这时,皇帝的新宠王婕妤有喜了,消息传出,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。忧喜交加之下,气氛自然怪异得很。

自古以来皇室最重子嗣,刘彻登基后,一直无所出,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,居然传出刘彻不能生育的谣言来。后来,这谣言虽因卫公主的诞生消失,但刘彻一直没有儿子却也是事实,宗室与朝廷对此都关注备至,刘彻自己也深为挂虑。这阵子他频繁临幸后妃,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量。

喜讯传出后,甭管高兴的不高兴的,所有宗室近支,外臣内臣都上表庆贺,稍微亲近些的,莫不亲自前往朝贺,其中包括卫青。

我已经几天没进宫了,老实说真懒得去。平常人家生小孩是喜事,皇宫里就难说了,只怕又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,还是少淌这趟混水的好。

想归想最后还得去。昨晚跟卫青吃饭时,他老兄很郑重地告诉我:“陛下今日问到你,他说……”学着皇帝的口吻说:“刘丹可有日子没进宫了,莫非她比朕还忙?”

听了这话,我敢不去吗?

进宫那日正是中秋。

一大早就下雨,我的心情只得四个字形容:不是悲秋。

刘彻跟董老先生在宣室里商谈着什么,叫我在外候着,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,卢光传话说:“陛下政事繁忙,让你先回吧,明儿再来。”

灰溜溜地摸摸鼻子,几时变成不被待见的人了?哼,不见正好。转身想走,卢光好心地提醒我道:“既然来了,不如去趟秀尾宫,王婕妤母凭子贵,不可不贺。”

如果不是在皇帝这儿碰一鼻子灰,我压根儿没想去秀尾宫。虽说这红蝶是经我“引见”入的宫,但基于先来后到交情深浅的原理,心理上更偏向卫子夫,毕竟是卫青的姐姐小霍的阿姨,跟我私交也不错,这个时候更应该去看她才对。

但是皇帝今天的态度,啧,这可是个不好的讯号。在离开之前,还是要跟他保持友好关系的,免得这位老弟一个不高兴,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,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。

刘彻看重子嗣,也得顺势讨好一下才行。

唉,可怜的女人,还有一个可怜的我,身在皇宫,就不可能超脱。

打着伞沿着御花园向东缓行,雨雾里隐见篱下的菊花,在秋雨中瑟瑟的发抖,菊花傲霜,却依旧挡不住骤雨侵袭。任你如何孤标傲世,终究要屈服在强势之下。非干风骨,只是规律而已,花事如此,人事亦然。

肃杀的秋意浓重,夹杂在秋雨间直侵心底。

正望花出神,一声娇俏的呼唤传来:“刘大人,刘大人……”

扭头看,是卫子夫身边的宫女清商,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慌里慌张地奔了过来,小脸憋得通红,一到跟前就将食盒往我手里一放说:“奴婢内急,有劳刘大人……”话没说完,人已“咻”的一下跑走了。

我哑然失笑,可也怪不得这丫头,也不知是哪个没头脑的家伙,偌大一个御花园居然没有设计卫生间。

我只好手提食盒站着傻等……食盒里不知装了什么好吃的东西,隐隐有香气渗出,肚子忍不住“咕噜”叫了一声,时近中午,该吃午饭了。

忍了又忍,也许是边锁反应,肚子越发地“咕咕”叫个不停,看看四下无人,我偷偷掀开盖子,打算偷吃一点。这边刚掀开条缝儿,那边清商一溜烟小跑地过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:“刘大人,你在干什么?”

我有些尴尬地放下手,“嘿嘿”而笑。

清商向来与我熟稔,说话也不客气,抿嘴轻笑道:“这东西刘大人吃不得,是给孕妇补身子用的。”

我闻言一怔:“卫娘娘也怀孕了?”

“不是,是娘娘亲自熬了,着奴婢送给王娘娘的。”清商小嘴一撇,神情怏怏不快。

我心中了然。

“你家娘娘还好吧?”

清商微叹道:“陛下去宫里的次数明显不如从前,娘娘温顺,只是不说罢了。其实心里……苦得很,大人若有闲瑕,常去走动才好,陪娘娘说会子话。”

“好。”我应承着。

清商走远了,才想起自己也是要去秀尾宫的,只是心情忽然坏了下来,再也提不起兴致。左右红蝶现在是红人,连卫子夫也不得不逢迎示好,锦上添花的事我不去自有人做。算了,打道回府。

雨断断续续地下着,到了黄昏越发的大了。也许是老天在借此安慰我:即使和田玉完好无损,但没有月光,这个中秋你也回不了家。

中秋对此时的汉朝来说,还不算什么节日,所以长安很安静。

我的府邸也很安静,仆人们都被我借故放假,连剧离也被赶出去找乐子了。偌大一个府邸,只剩我独享寂寞。

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小菜,拿了坛好酒出来,坐在书房里于灯下独酌。开始还能自嘲地吟词:“谁伴孤灯独坐?我共影儿两个,灯尽欲眠时,影也把人抛躲。无那无那,好个凄惶的我。”“孤灯”原作“明月”今晚无月,只有孤灯一盏,寡人一个。

反复吟诵几次之后,一股凄凉之意溢满心胸,什么“头顶百年孤独,脚踏千古寂寞”之类的诗句纷至沓来,在脑子里一一显现。

对着跳动的灯火呆呆发愣,半晌,从身上摸出晏七行送我的那块木环,用手摩娑着,思绪似乎回到了遥远的大漠,还有那棵独自屹立于大漠中一千年不死,死后一千年不倒,倒后一千年不朽的胡杨树。

三千年,它孤零零地呆在那里,这是永恒吧,快乐吗?我余下的数十年光阴,倒可以用来验证一下。

难道真的要应验卫青的话,孤独终老,了此一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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